楊某,余老友也,一日來診,謂左下肢麻木,沉重旬日,深畏中風先兆。楊君體素平平,近耳順之年而雄心不滅,飲食不節,且有煙酒之癖。是秋冬令早至,遂生斯症。診畢余允無慮,選取環跳一穴,令李醫操針,余旁觀之。李君隨余有年,操作、手法與余相仿,下針後,楊君若無事狀,慰曰:“下針毫無痛感,頗佳!”須臾,經氣驟通,左下肢如觸電狀、如痙攣狀,楊君大呼:“至矣!至矣!電觸足趾!”留針期間,縮臥床上,不敢稍有小動。起針後,楊君跛行至診桌,怨余曰:“過矣!我來訪老友求治,汝竟忍心旁觀?今不但麻木、沉重、反增疼痛,腨已如撕如裂!明晚當去汝家就診,請備酒飯。”余無奈,令重新側臥,再為針之。仍取環跳,余凝氣斂神,細施溫補之手法,即緩緩尋之,細膩求之,輕輕撫之,溫溫戀之(簡稱:尋、求、撫、戀之法),使針感沿足少陽膽經緩緩達于足趾,再留針20分鐘,楊君異之曰:“汝針之來似熱水徐徐灌至全足,雖似觸電,然“電壓”極低,雖似注水,然水過而不留迹,僅沖刷、溫熨而已!怪哉怪哉!"起針後病若失。楊君揖而謝曰:“明晚不敢相擾,方便之時,請來我家小飲。”
數日後,李君與諸生正容謂余曰:“請言楊診之手法?”余問曰:“此例手法應補耶瀉耶?”李君曰:“當用補法,然僅得氣而已,患者已不能容忍,何補瀉之有!”余曰:手法之請求,文獻記載頗豐,今之言者亦眾,持一家言,眾難服,待諸家言,已難從。此亦余多年臨床困惑之處!簡言之,得氣、補、瀉而已。細言之,得氣之法有候、催氣之分,繼則有行氣,導氣之法,而後才有補、瀉之別。然補、瀉為手法之兩大法門,無論候氣、催氣、行氣、導氣,補瀉之意已寓其中。今之楊姓患者,本當用補法,李君操針過急過重,得氣之時,已成瀉“勢”,經氣本虛,邪氣更盛,病勢有進無退,針後症狀加重在所難免,若令病人歸去,待1-2日後,疼痛自會漸減,亦無大慮。楊君系我老友,且嘴皮尖刻,只得再針而補之。李君謂:“請言補之操作?”余曰:“文獻之中自有,請熟讀之!”諸生正容再問:“請細言師之手法!”答曰:“余之補法操作,雖參照前人經驗演化而來,終屬一人管見,諸公只宜意會,不敢明言,今被諸君審問若此,姑作傳聞聽之。”遂略釋如下:
人身經絡,內連臟腑,外絡肢節,行氣血、和陰陽,處百病、調虛實;人身俞穴,分屬各經,應病痛,調氣機。古人“以微針通其經脈,調其血氣”,此毫針袪病愈疾之至理也。
請喻之琴箏,琴弦系于弦板,外浮于面板,集于琴頸,上結于琴軸,內觸于音梁、音柱;能發四八之音度,能轉十二之調律,此琴藝之根本也。然琴箏無情之物,藉操琴者藝技,右手彈撥,右推、引、徐、疾、彈、扣之分;左手按弦,有升、降、滑、澀、撥、捫之別。兩手相諧,喜、樂、悲、作貫注于弦指,可發千古之心聲,或易水壯悲、或梁祝催淚,高山流水盡在曲中,手法之妙寧不偉哉!
針家手法,更甚于此,人有七情六欲,氣血流注不息,經絡交錯有致,俞穴有原、絡、郄、會、俞、募、五俞、氣街之異,病患有男女、老少、四季不同。是故操針者,應詳審持針、壓手配合;分清右手提插、捻轉、彈撥、刮壓之宜;細求左手循、按、切、捫、推、截之機。務使氣血相隨,虛實平復,陰平陽秘。古人云:“上守機,機之動,不離其空,空中之機,清靜而微,其來不可逢,其往不可迫”,“逆而奪之,惡得無虛,追而濟之,惡得無實,迎之隨之,以意和之”(引自《靈樞.九針十二原》),誠為至理。
由此可知,毫針手法最忌粗魯、急躁,瀉法雖求經脈暢通,亦不可過度,補法更宜輕巧、柔緩。余于楊某進針後,候氣之術,小心翼翼如履薄冰,探索而行,指下略有沉緊,病人略覺傳導,必謹守其氣,左手緊按其穴(周圍),不使氣散,右手輕壓,不離其空,候其經氣緩緩灌注經脈,右手再略加指力,使經氣自養。此即余所謂尋、求、撫、戀之法。我于手法操作之時凝神、屏氣之痴態,唯知針者知之,不知針者必譏之!
至于提插、捻轉、左轉右轉、拇指向前、拇指向後、九六之數等等,何補何瀉?醫者可自選一種練習之,多多臨床,磨煉日久,自能領悟古人手法之真諦。我于此道,困惑之處尚多,仍屬門外人,逼問太甚,供述至此。當言者已言,諸公幸勿再問。
言畢,諸生面色各異,再謝而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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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 本文摘自《網路文章》,作者/王居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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